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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庆伟:江南船歌

2012-7-21 22:38| 发布者: 无墨| 查看: 8527| 评论: 0|原作者: 丁庆伟

摘要: 江南,总与“水乡”合称。众多的河道、港汊、沟浜、湖泊、池塘、水田,把江南构筑成了一张湿漉漉的蜘蛛网。自古以来,江南人的船就游走在蛛网般的水道上,江南人的命运与船分不开,船是江南的摇篮。



      江南,总与“水乡”合称。众多的河道、港汊、沟浜、湖泊、池塘、水田,把江南构筑成了一张湿漉漉的蜘蛛网。自古以来,江南人的船就游走在蛛网般的水道上,江南人的命运与船分不开,船是江南的摇篮。

      多水的地方常有船歌。船歌是民歌,就像“山歌”。乌苏里船歌雄浑潦亮,意大利船歌浪漫而多情,印尼也有船歌,缠绵而悱恻。江南的船歌,我却没有听到过。也许江南并没有典型的称为“船歌”的歌曲。我听过一首笛子曲,《水乡船歌》,应该说是描写江南水乡最经典的一首,那悠扬婉转的笛声,听来令人回肠荡气,令人心驰神往。然而它终究不是歌。

      “姐儿头上戴着杜鹃花呀,迎着风儿随浪逐彩霞,船儿摇过春水不说话呀,水乡温柔何处是我家……”齐豫唱过这么一首《船歌》,歌词与旋律都很美。且不说它是不是属于江南船歌,令我耿耿于怀的,它是香港的罗大佑作词作曲的,不是纯粹的民歌。

      但是江南有歌。江南的船儿载着的,江南的河水融入的,本身就是一曲曲古老的歌谣,是一首首优美的诗歌。

     说到江南水与船的意境,似乎不得不提韦庄诗句,“春水碧于天,画船听雨眠”。让人想起那些文人骚客们,在杭州的西湖,苏州的太湖,扬州的瘦西湖,或者嘉兴的南湖,乘画舫,喝美酒。画船,好比现代的豪华游艇吧,船身宽而平,摆的桌椅是大理石以紫檀木镶嵌的,门窗雕刻着梅兰竹菊图案,船舱里陈设有字画、镜屏、瓶花。或有歌女弹琴弄弦,清曲助兴,或有船娘边摇橹边唱歌,信手一曲《苏州好风光》或《虞美人》之类的小曲。然而我觉得江南的船歌,并不都是那样绮丽、艳乐、奢华的,江南并不只属于士人或文人。

      曾在镇江的金山湖坐过当地船娘划的小船。船娘是个小姑娘,很会说话,也很会唱歌,一路上唱了好几首,都是江苏民歌。印象最深的是这么几句:“河东的哥哥出啊远门,河西的妹妹来送啊行啊,杨柳叶子青啊亮……”这首民歌唱起来很特别,没有丝竹伴奏,听起来很“土”,特别是船娘用“吴语”唱起来的时候。现在想起来,这样的民歌,都可以作为船歌了。江南的水与江南的船,把它们载过来载过去,不知始于何时,也不知何时会消失。船的魅力也在于此了,流动的歌声,流动的水,如风光片电影镜头一般的移景换形,以及那永远也放不完的江南画面。

      真正的江南的悠闲自然,就在随意一条小河港上,坐在船上看两岸,就是那种很“土”的景色。鲁迅先生曾在一篇散文中写道:“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,两岸边的乌桕,新禾,野花,鸡,狗,丛树和枯树,茅屋,塔,伽蓝,农夫和村妇,村女,晒着的衣裳,和尚,蓑笠,天,云,竹,……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,随着每一打桨,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,并水里的萍藻游鱼,一同荡漾”。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江南船歌,那种恬静而温暖的景象。

      “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……”谁没有听过这句歌谣?谁又会忘记这句歌谣?这句歌谣,从悠悠的水面上飘来,从悠悠的船儿上飘来,更是从悠悠的岁月中飘来。要说江南的船歌,这样一句,其实就已足够,里面有船儿的摇荡,有沿途的小桥流水,还有外婆那温暖慈祥的目光。

      “弯弯的月亮小小的船,小小的船儿两头尖。我在小小的船里坐,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。”那是从外婆家回来的路上的情景。那一晚的情景我永远不会忘记。小船载着我们一家,父亲把艄,母亲扳浆,我和弟弟躺在船舱里。身下垫着软软的稻草,身上盖上父亲那件厚厚的棉大衣。我们仰面看天上的星星,看天上一弯新月,比船儿还要小还要弯,流云飘在月牙儿周围,不时将它隐没。船儿走,月儿也走。船舱里弥漫着稻草的清香,以及棉衣上父亲的烟草味道。听着船桨有节奏的划水声,船底潺潺的流水声,只觉得有水真好,有船真好。

      而有蓬的船,就看不到星星和月亮了。有蓬的船,似乎是专为下雨而备的,烟雨中的蓬船,就是水中的亭台楼阁,可挡雨,又可听雨。有捕鱼的乌蓬船,也有载客的桐油蓬船,都是小小的船,在蓬子里坐着,躺着,任外面风雨潇潇,船中人也能像在家里一样安心。听雨而眠,常常不是在画船,而在这样的小船中。雨落在河中,雨敲打船蓬,无人在唱,耳中听到的,却怎么不是那天籁的船歌啊!

      有歌缥缈的,一定是手划的小船,这样的印象,我是改变不了了。对于手划的木船的感情,因此无法割舍。青石垒起来的河埠头,石板总是光滑的——是被河水抚摸的,还是被岁月打磨的?在河埠头上船,解开缆绳,就像解开了羁绊的心,随船滑入河心,飘荡开去,自由自在。经过一滩水草,偶尔一只水鸟,扑拉拉地飞起。

      家乡人去田里干活,都起得很早。开船的时候,朝阳刚刚升起,金黄色的倒影在粼粼的波纹里荡漾,像跳跃的小鸟,像揉碎的金叶子。人们的脸在阳光里都很清晰,很安详。水乡人坐在船上,行在路上,在安静的岁月里,船头和船尾的人,是那么默契。所以他们不说话,划船人的沉默,已成一种境界,无声胜有声——我在船头,你在船尾,船浆一左一右,同起同落,不差分毫。船在水面滑过,驶向远处,忽然就发现小船如同飞翔在天空的鸟。江南船歌,抑或在无声处,最动人。

      其实江南的船种类很多。最小的是放鸭船,宽约二尺,长不满七尺,两头狭小,像把梭子,只能载一个人,也无船浆,长篙一支,水中一点即能前行。最大的船就是运河上的漕运船,至少能载几十吨吧,古时装有风帆,还须靠人摇橹、拉纤,后来都装了机器,靠机器推动,快了许多。有了机器后,连小河道里都出现了许多称为“挂浆船”的机船,多为水泥船壳,开得很快,引擎的噪声很大,在河中产生回响。对这种船,我一开始就觉得很讨厌。但历史需要它们。然而历史也是无情的。三十年前,挂浆船取代了许多木船;三十年后,随着公路的发达汽车的普及,许多挂浆船又被无情地淘汰。河道里,许多水泥船壳静静地泊在原地,好几年都没人去动它一动,船底早就长了长长的青苔。

      如今,有时也在岸边看到小船,静静地泊著,心就不禁随着它飘荡开去了。“进庄出庄一把橹”的舟行时代渐行渐远,人们出行都在汽车里、马路上。然而,每当被堵在拥挤的道路上时,我总怀念那氤氲着水气的河道,欸乃声中,船儿慢慢地飘过去,船后的水面上,留下拉长了的红花儿,拉长了的绿叶儿,化为缕缕的胭脂水,浅浅的翡翠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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