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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敞一听到家奴传报,即整肃了一下衣裳,快步来到大门外迎接。杨恽既然已经被贬为庶人,因此他也就毋需按官场上的那一套排场来接待杨恽了。他穿的是深蓝色的棉袍,头发随意地挽着,上面插了支于阗墨玉簪。杨恽披着一袭雪貂大氅,站立在雪色之中,犹如一株积压着霜雪的玉树。* y! _. t: {6 [* g7 r!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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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敞看了,暗地里喝了声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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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恽就是这种人,即使是在踬仆之时,也难舍去孤傲之气。张敞跟他见了面,也不客套,就拉着他的手,进了府门。杨恽说他府上的车马行仗早已经安排停顿,傍晚时候即可踏雪启程。张敞笑着问说为什么不多在京中逗留上几天,等大雪消停的时候再回华阴?当然他问的只是客套话,因为皇上纶音已定,杨恽必须在三天内离开长安。杨恽说,我看着朝中那些臭脸孔就来气,早一日回家,早一日清静,况且在雪中跋涉,别有一番妙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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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g9 N I1 V4 q8 A/ \张敞知道,这就是杨恽的风格。他笑着说,如此说来,在下该当送你一程,与你共赏雪景了。杨恽也笑着说,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。两人哈哈大笑,握着的手都紧了紧。杨恽又说,子高兄,这回我算是看透了,这人生在世,富贵难再,须当及时行乐,我家在华阴广有田产,声色犬马,一应俱全,从前的满腹牢骚,权当是放了一个响屁,不过这屁不放不爽啊!张敞大笑了,说,倘若子幼兄今日不是要赶着上路,我当与你一醉方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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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 u/ z; [8 k3 G* Z3 O张敞府第的建筑结构,纯粹是实用型的,占地又少,几乎不算是官宦人家。它在杨恽看来,就显得十分的寒碜。杨恽笑着说,如今刚发达的权贵人家,都在郊野圈地置产,极尽山林之妙趣,只有子高兄你还故作清寒,以此博取累世之虚名,当真是深入浅出之举。张敞笑着说,我身为京兆尹,居住于天子脚下,斯是陋室,虽是清寒,却心安理得。杨恽说,子高这话似是在贬斥我归隐林下,寄情于声色犬马了。张敞摇了摇手,笑而不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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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}0 Z3 h; u$ _两人在经过庭院时,院子里的几株白雪裹袭着的梅树上绽放的点点红梅,一下子就吸引了杨恽的注意。梅树上新梅焕发,白中透红,别有情趣。杨恽笑着说说,子高,以前到你府上来,倒是没注意到这几株颇有意趣的梅树。张敞说,可能是那时梅花可能还没有绽放吧。) X* ]! e ~! _4 y c, b
7 g$ [+ ]0 j$ ~6 I/ M两人来到厅上,那里已经安排下两桌酒席,两人分头坐了。杨恽有点心神不定,张敞便笑着让一边的焉奴,快去请夫筑月出来,就说贵客已经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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筑月款款地从后厅出来了,她跟杨恽打了个照面,两人暗里都吃了一惊。筑月吃惊,是因为她不知道今天来的所谓贵客,居然果真便是杨恽,看来她的预感是对的。显然张敞这次是有意瞒着她,然后再给她一个五味杂陈的惊喜,——如果他已经窥透了她的心思的话。而杨恽吃惊的,却是筑月眉心上的那朵鲜艳欲燃的红梅,以及两道弯弯的青黛娥眉,格外醒目,乍看上去,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冷酷的艳美。她眉心间的那朵铜钱大的红梅,突然间让他想起了去年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髻烟的脸色。以前他到张府来,筑月都是淡妆相见的,她似乎从来不刻意去装饰右眉上的那个疤痕。他不知道今天筑月为什么忽然画了眉,而且还在眉心中嵌了朵梅花。6 J4 P! ]$ J% N
, K' T3 M3 f) ^1 {筑月极力掩饰着内心的躁动,勉强笑着给杨恽行了个礼,便在张敞的身旁坐下了。她低眉顺目、却又慢条斯理地调拨着正搁在火炉上慢火烫着的酒缸中的酒水,屋里登时弥漫起一股沁人心脾的椒香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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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H2 y& R1 A, s) F张敞说,今天是上元节,按照孝武帝当初设下的规矩,当是祭祀之时,府中正好置备有新酿的椒柏酒,聊以与子幼话别。说着,他微微抬颔示意,筑月便在他跟杨恽的觞中各添了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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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恽执觞在手,把玩了一下,笑着说,子高的爵器,虽是古雅,却不如玉器温润,什么时候到我弘农家中,与你以于阗碧玉杯痛饮,方为一快。子高兄,据我所知,按照习俗,正月饮酒,必须以年龄小者先饮,原因是年龄小者得岁,因此先贺之以酒。年龄大者失岁,因此只能在后饮酒,子高与我,不知是谁年长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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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Y: J6 B j% Q0 L: D9 a. y: z* R张敞说,我是孝武帝天汉四年生,岁值甲申,如今已是痴长三十九年了。杨恽说,我是孝武帝太始二年生,岁值丙戌,今年已是三十七岁。两人说着,不觉都看着筑月。筑月双手捧觞笑着说,妾身自嫁入张家,已有六年,这酒妾身先自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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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敞与杨恽举杯对照一下,也各尽了一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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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C- P6 ^# Q$ R0 s7 z0 n$ ^6 s杨恽笑着调侃说,子高,筑月今天眉间的这朵鲜艳的梅花,正与雪天相映成趣。他心里想到的,是筑月可能听说今天他要来辞别了,因此刻意装饰了一番,算是体面的诀别。然而少年时的那段似是而非,渺如轻烟的情愫,真的是浑然天成,可遇而不可求,那是任何的岁月与画笔都难以描摹的。' l& \7 Z' {) H2 l4 L0 D6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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筑月看了张敞一眼,张敞笑着说,今日早起,我忽然想到时值上元,却是漫天飞雪,又见庭院里几株梅树新朵初绽,也是闲中无事,因此突发奇想,便给夫人画眉,实是无聊,让子幼见笑了。只是不知夫人的眉眼可否入眼?" t8 @) |" I3 k. 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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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恽盯着筑月的眉目观望了一会,心里忽然颤动了一下。他记起了十几年前那次在雪天里采梅的故事,正是那时,筑月偏向眉心处的右边眉毛,留下了一点疤痕,那里再也没有长出眉毛来。他因此一直引以为憾,他在那年到赵家向筑月求婚时,甚至信誓旦旦地跟筑月许诺过,他要倾尽全力,为她找到消弭那个污点的最好的处方。然而几年过去了,筑月嫁给了张敞,他的诺言仍然没有实践。. W' o$ Q2 i3 R' H2 H" J* 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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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想,张敞今天突然给筑月画眉,会不会是在嘲笑他当年的薄幸呢?于是他喝了一口酒,笑着说,子高,你真是用心良苦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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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敞皱了一下眉毛,身子往前倾伏了一点说,子幼此话怎讲?杨恽说,筑月眉间的梅花,分明是用鲜血调就的颜料画的!你是想在我离开长安前,给我一个意外的结局?其实你我心里都非常的清楚,在你我多年的交往中,我们的友谊已经遮盖了我对筑月真实的情感。我想,如果说筑月是一块美玉的话,那么我们都已经把她珍藏在内心里了。所谓美玉微瑕,筑月眉间的斑点,是我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,你即便妆饰的再好,也是无济于事的。子高,只是不知这画料中的鲜血是你的,还是筑月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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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恽在说这话时,脸色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忽来的怨怒,涨得通红。筑月的脸上,却轻烟似地掠过了一丝冷笑。; n f5 T# E9 Y9 B+ U+ 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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