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长篇小说】江南血 52 （BY 秦无衣）

无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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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　寒露　５２


" b$ [% a# b/ t只听屋里一阵慌乱仓促的响声，灯火亮了。没过一会儿门开了，方竹枝披着一件粉色狐皮领长袄子，站在门口，眼神惺忪，却又难以掩饰住高兴之色说：“呀，原来果然是大姑爷回来了。快快进来，太公正在床上呢。”

刘思任踌躇了一下，就迈步跨进屋里。方竹枝说：“今天傍晚时太公还在念叨着，说是他心神不定，外边会不会有亲人回来呢。这不，大姑爷你就回来了。”

她将刘思任延进卧房的外花厅，然后就要过去扶太公下床来。刘思任笑着止住了她说：“姨娘不用忙了，大家又不是外人，我还是到床前去跟岳父聊着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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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竹枝笑着说：“也好，我去给你烫壶酒来。”说着，她招呼赵及跟她一起带上门出去了。她是个心性灵慧的女人，见到刘思任这个时候突然来到周家庄，定然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故，因此自己不便在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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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f. }/ B; j0 j刘思任来到太公床头，问过了安。他看到太公似乎又见老了些，心头就有些难受。太公垫着枕头，靠在雕花楠木床架上，让刘思任掇了张椅子坐下。他先是询问了刘宗周的身体，然后又问了南京朝廷中的一些事，最后才问到周菊的婚事以及周修流的情况。刘思任一一说了。不过，他隐瞒了周修流跟浈娘纠葛的事，另外还略略提了一下庄白与红歌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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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公听说周修流开了茶楼，就说：“开茶楼终究不是长久之事，只是，让流儿他多见识一些人也好。”他顿了一下：“畏行啊，你突然回来，一定是还有什么大事吧？是不是修涵那头有休息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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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思任压低声音说：“正是！不过，此事关系重大，因此小婿才亲自来到闽中，想与岳父大人商量个结果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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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公目光一闪，接着凝神望着他，点了点头：“畏行，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，老夫我大风大浪都见过了，扛得住的！”他以为刘思任要告诉他的，一定是周修涵遇难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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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思任于是就将周身则从京师逃出的事，从头到尾讲述了一下，末了说：“岳父可能不知道，我在去年秋天的时候，是见过周身则的，但是眼下我带到闽中来的这个少年人，却不是去年我见过的那个真实的周身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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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H* N" ?! h2 d1 I! _, J太公吃了一惊，不过他脸上仍是神色不变：“既是如此，他对我们家的情况怎么会了解的如此细致？莫非这些都是修涵有意安排的？！”

& S- @, o3 o7 l% S  c+ T; f! h& R刘思任点点头：“我的推断正是如此。而且，我估计修涵对他隐瞒我见过身则的事，必然也是有缘故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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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公“唔”了一声，他对自己的这个女婿的判断能力，从来没有表示过怀疑。他说：“那么，你认为这个假冒的身则会是谁呢？”

于是，刘思任就将自己当时跟周莘说的那番推测的话，照着跟太公说了一遍。太公呆了半晌说：“畏行，依照修涵的为人和性格，你的推断十有八、九可以说是对的。此事关系重大，——还有其他什么人知道这事的内幕吗？”

刘思任说：“爹，这事只有你、我，还有周莘，修流知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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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 }/ K3 f; C# d# G6 w$ u" U" w太公闭目冥想了一会儿，然后睁开眼说：“既是如此，倘若这少年他不告诉我们真相，我们也就只好将错就错，随机应变了。只是，对他我们要暗中要紧地保护着。不过，修涵这么做，暗地里就是要将真相告诉我们了。但是，如何才能确证他果真就是四皇子呢？”

刘思任吟哦着，说：“爹，这正是症结所在啊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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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t4 I/ N; v% H" C7 d正说着，方竹枝端着酒菜来了。她笑着说：“姑爷已经告诉太公，身则回来的事儿了吧？”

& K) t8 u; u$ U1 M太公点点头，微笑着：“竹枝啊，你去把周身则带到这里来，我想见见我孙儿。”

方竹枝答应着去了。此时窗外已经泛白，刘思任又累又困，就拿过酒壶，也不用酒杯，当着太公的面，“咕嘟咕嘟”地将一壶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。太公怜惜地看着他，说：“畏行，你辛苦了！今后的事，免不得还要让你多加担待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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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l! F/ Q1 L+ q. S3 i1 e8 J1 b刘思任笑笑说：“只是，这周身则要留在周家庄的话，以后要费心的，恐怕还得是岳父和姨娘啊。不管怎么说，以后他的身份，还只能是身则，——周莘的侄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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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U2 {: ?+ z  U' N. ?4 h不一会，方竹枝带着周身则来了。周身则来到太公床前，细细打量了一下老人家，登时就哭将起来，——太公可能已经忘记了，多年前在翰林院经筵上，这个毛头小孩曾经听过太公讲学的。他马上有了一种久违了的安全感，叫了一声“阿公” “啪”地一下跪在地上，泣不成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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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，太公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，就慌忙让方竹枝扶他起来。没想到周身则死活就是不肯起来。太公于是朝方竹枝挥挥手，让他再去给周身则准备些吃的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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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竹枝刚刚出去，太公就伸出手去，颤巍巍地要扶周身则。周身则双手猛然一把紧紧地攥住太公的手，然后望了刘思任一眼。太公愣了一下，说：“孩子，你姑丈是我的贴心人，你有什么话不必避他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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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y; @/ A# A0 J( c于是周身则松开手，一边流着泪，一边开始解脱身上的衣服。太公和刘思任狐疑地对望了一眼，都屏住了呼吸。只见他脱掉外套后，露出白色内衣，腰间扎着白色的绦带，别着一把撒扇。他把撒扇递给太公。太公展开扇叶一看，正是七年前他留赠给周修涵的那把崇祯御赐的扇子，上面的“九思”两字御笔，依然凝重夺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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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L  l6 k1 O4 v# f他禁不住老眼湿润了。

. A( n, U, b8 W2 m+ u: y周身则又解下了白绦带，脱下内衣，里面露出一套破旧的青麻布袍衫。刘思任和太公正诧异间，周身则已经把麻袍脱下了，然后又把内衣穿上。刘思任这些天来见到他换衣服时，身上老是套着那件破旧的麻布袍，觉得奇怪，几次要他脱掉，他都死活不肯。此时他心想：莫非这破袍衫里藏有有什么秘密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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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_/ l5 Y" s# I周身则沉沉地捧着麻布袍，眼泪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。太公似乎揣摩到了他的意思，就示意刘思任到方竹枝的梳妆台上，拿过来一把剪子，递给周身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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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身则把着剪子，仔细地拆开麻袍衬里腰间的部位，从里面取出一方白色绢帛来，然后双手递给太公。太公展开来一看，顿时老泪纵横了：那方绢帛上的字迹，他再熟悉不过了，正是周修涵的手写的血书。周修涵当年选了庶吉士，后来入翰林院深造，曾经多次书写过圣旨，很多人都熟悉他的字体。他的这份血书，用的是他摹过多年的王右军的行书体。

这是一份绝命遗书，上面写着他自己决意以死殉国，全家只保周身则一人逃出，倘若天幸，周身则能够回到老家，要家中无论如何要保住他的这一脉子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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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O* c0 x" X3 y3 c$ N$ s/ |+ |太公泣读过血书之后，把绢帛递给了刘思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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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思任看了，也是心下惨然，双眼潮润。不过，他本来以为周修涵的遗言中，应该提到周身则的真实身份，但是眼前的血书中，却只字未提周身则与朱家皇室的关系。他在心里重新回忆了一下去年见到周身则时的情景，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：除非说去年那个时候，周修涵引见给他的那个少年，不是周身则，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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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公一眼，只见太公也拿泪眼，疑惑地看着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