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长篇连载】第一打工仔 第一章 （8） 哥的眼泪

何慕

邮局分检科的人真是个热心肠，他见到录取通知书后，给哥哥单位打了个电话。到了下午，哥哥才听到消息。他拖着一条残腿，疯了一样往学校里跑。在校门口的马路上，他遇见了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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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当时，我手拿着那个薄薄的牛皮纸信封，隔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，向马路对面一瘸一拐的哥哥，大声喊道：“哥，老何家祖坟冒青烟了，哥，复旦！”

    哥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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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据说，哥这辈子因激动只哭过两次。另一次是在医院产房外听到里面吱吱哇哇婴儿的哭声之后，医生出来说：“有你的，整出个儿子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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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哥比我大12岁，也属蛇，个头比我还矮，才1米60，哥俩同属“三等残废”。更糟糕的是，22岁那年哥因偷学自行车摔断了腿骨，出院后右腿比左腿短了6厘米，成了真正的残疾。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，哥抱着那条残腿躲在屋子里闷了整整一星期。

    哥在中学一直担任“排长”、“连长”，加入红卫兵也是全班第一批。虽然那时还没有考试排榜的习惯，学生也不太看重视学习成绩。但哥说上学时他们班的同学经常抄他的作业，这我相信，哥的脑袋确实很聪明，他能在没有一个老师的情况下学会近二十样乐器，还学会了装自行车、配钥匙、裁衣服、修无线电等手艺，只可惜没有一样能够成为“专家”。哥性格开朗，口才也非常好，我的许多“专长”就是从他身上学来的。如果赶上好时候，他的学习成绩一定不会比我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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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1971年哥初中毕业，被分到佳市第十二中学做初中物理教员。从此，那几本初中物理教材就一直伴着他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。他的学生有的已经当了局长或富翁，可他却始终住在那间教室隔成的长七米、宽两米半的土坯房子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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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他是被时代耽误的那批人中的代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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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这些年，哥明显见老。去年回家时，我见他已经白了头发，脸上也布满了皱纹。很多南方朋友看到我和他的合影，都以为他是我的父亲。

4 E" d! f  K; @) f    厄运始终笼罩着我家。母亲后来瘫痪了。嫂子也因股骨头坏死卧床不起，侄子因幼时营养不良一直体弱多病。大姐婚姻始终不幸，三次婚姻除了给她带来痛苦之外，没有给她留下半点儿值得回忆的东西。对我家最大的一次打击是三年前大姐家刚满七个月的男孩，被保姆抱走，至今下落不明。大姐精神受了刺激后，一天到晚神智恍忽。大姐夫也离家出走。这件事，始终成了我家的一桩耻辱。

    家庭和命运的重担压在哥的肩上，贫穷和不幸耗尽了他的青春。哥身上的朝气不见了，他愈来愈象一个老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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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p; q% }4 Y+ u( b; M$ O    哥也常对我说：“我如果出生在你这个年头就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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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 K: e( o; @7 q1 i& {7 e% m9 D7 x    接到通知书后，我开始作上学的准备。家里人心情复杂，母亲暗暗流了不少泪。

' L# I. g4 B7 S/ q4 h    父亲说：“哭啥？上大学又不是进监狱，应该高兴才对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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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到了启程的时候，家里人哭天抹泪地到车站送我，又哭又笑像群疯子。因为开学晚，同学们大多数都已启程，所以送我的人不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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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全勇先也来了，除了我，他没有送过任何人。几个月不见，他黑了、瘦了，表情严肃。按他自己的话说：“生活的大耳光子把我教育得够呛。”

1 R+ @5 C& `" v5 H6 W# T  z    那一年年底，全勇先“炒了工厂老板的鱿鱼”，只身流浪到南国。我们断断续续地保持联系。隐隐约约，我在他命运的踪迹里发现了一种共同的东西：不安分和好胜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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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D: K, r2 t, c8 ^& i    火车开动后，我看见全勇先也流了眼泪，把我给感动够呛，觉得他真是重感情重友谊的人。到了学校，我给在工厂拉板车的勇先写过一封十六页的信，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，记得还在哪儿抄了一首小诗：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明珠埋土日久深
5 i8 u7 M8 G) d+ H8 K, Y% r6 p. N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无光无亮到如今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忽然大风吹去土
/ g* `" I' j; x5 W( t; Q' {; I2 J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自然显露又重珍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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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M6 B/ o' n- _+ i& _/ W& C    好多年后，我跟勇先提过这茬儿，说你看同学之间感情还真深，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，你在火车站还掉了眼泪。

    勇先说：“是有那么回事儿，不过说实话我掉眼泪还真不是为了你。当时我是想：连柱子都考上大学了，为啥我就考不上？”

无墨

哈哈，最后一句颇有意思！

东城

"贫穷和不幸耗尽了他的青春".你大哥太可怜了。幸运的是他还有你这么个弟弟。很多不幸的人连这也没有。

无墨

"贫穷和不幸耗尽了他的青春".你大哥太可怜了。幸运的是他还有你这么个弟弟。很多不幸的人连这也没有。
东城 发表于 2010-4-15 06:03

9 @. L/ R5 t5 o, T0 Q1 u嗯！再感叹一下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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