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长篇小说】江南雨．江南血 ３２

无墨

小满　32


　船只靠近西洞庭山东南隅石公山下的一处小码头，红歌把缆绳在木桩上系好了。刘思任拎起那桶梅鲚鱼，随她上了岸。红歌带着他走了约有两里多的山路，只见路两边苍松青翠，古柏森森。两人来到了一处蓊郁的竹林中。林中随处可见从松动的土里冒出来的竹笋，生机勃勃。
竹林的深处是一座竹屋，几间房子，院门前围着竹篱笆。红歌开了门，右边的房子是厨房，放着一些杂物，收拾的十分干净。中间是个小厅堂。左边是闺房，收拾的整整齐齐，窗明几净，一尘不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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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刘思任惊讶的是，厅堂的墙上挂着几幅不俗的字画，看起来都是出自大家之手。靠窗的墙角边上放着一个大书柜，上面摆满了书。他没有想到，红歌的家居然会是这么的清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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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思任把那几幅字画细细地看了一遍，更是吃惊不小了。屋子正中的一面墙上，是一副对联，题着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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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m. v2 g  o; Z9 d“得好友来如对月；
3 `( b$ I5 Q- e) R" \9 j. g　有奇书读胜看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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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I. g3 N. \; Y0 I. x, _' L: u落款是“思白自题”。刘思任知道，这“思白”题款，是江南一带著名的书画大家、松江华亭人董其昌的号。董其昌已经在崇祯九年谢世了，他不明白这红歌从哪里得到他的手迹的？而屋里的另外几幅字画，也都是出自董其昌之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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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然间，他心念一动，就问红歌说：“红歌，你是不是随你娘亲的姓的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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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s& a) E  l$ z' X5 {红歌说：“是啊，刘先生是如何知道的？我娘姓白，她已经去世有些年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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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思任笑着说：“我不过是胡乱猜测的。你知道这些书画上的题款‘玄宰’，‘思白’，‘香光’都是谁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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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歌说：“我当然知道了，他叫董其昌，是我娘年轻时在南京时交的一位文友，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。不过他已经过世八、九年了。”

& p' F4 W# S/ C' j# H刘思任心里叹息了一声：看来红歌的母亲，至死也没有告诉她的女儿实情。他在年轻的时候就听说过，董其昌晚年在任南京留都礼部尚书时，曾经跟一位才貌俱佳的秦淮歌妓白小竹，有过一段缠绵凄婉的恋情，并且生下了两个女儿。后来董其昌致仕回松江后，那位歌妓白小竹也带着离开了南京，不知所终。这段事在江南文士圈中并不隐讳。刘思任还知道，这个白小竹跟杭州“草衣观”的王修微居士，年轻时曾经情同姐妹，双双名满南京，没想到两人后来都选择了出世。只是这白小竹比王修微走的更远，居然埋名隐姓在这西洞庭山上了，这对于一个曾经过惯锦衣玉食热闹日子的名妓来说，算是十分难得的了。

不过，从眼前这些字画看来，白小竹虽是淡出了脂粉世界，隐居到了清静的西洞庭西山上，但是她一直对董其昌情意缱绻，因此才会取董其昌的号“思白”的白字，做为自己和两个女儿的姓氏。

  L# V: J# g4 ~红歌看到刘思任对着字画凝神愣怔着，就笑着说：“刘先生不必多想了，其实我和我姐姐在我娘还在世的时候，就猜到这个董其昌跟她的关系非同一般了。只是我娘不愿意说，自然有她的苦衷，我们也不想去点破而已。我想，后来我姐姐悄悄离开这里，也有可能是找他去了。”

她指着墙上的另一幅《兰花图》说：“你看，我娘的品性，就像董其昌这幅画上题的诗那样，是‘孤根不与众花开’。因此她在三十岁的时候，就带着我们姐妹俩到这西洞庭山来，与世隔绝。她要我们姐妹俩长大以后过一种清净的日子，不要离开这里，更不能到那些笙歌鼎沸，富丽繁华的锦城去。”

刘思任暗暗称许，心想，这也难怪初见红歌时，就被她的清纯风韵吸引住了。这也是她不同于梅云的地方。他看着那幅《兰花图》，忽然笑着说：“红歌，我想在这幅画上题几个字，算是送给你做个留念的，不知行不行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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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歌高兴地说：“好啊，如果你喜欢，你就随意写吧，你看这幅画的左下角，空白太多，与右上角的题诗不成比例，正好借先生的妙笔生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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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t3 X# T. t, U' b她去捧了笔墨过来，一边笑着说：“这些都是以前我娘留下的。我只有过年和村里办喜事的时候，才拿出来帮别人家写写对联什么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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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[6 G/ {/ @# D- I刘思任提笔蘸了浓墨，略为沉吟，就在画的左下角题写道：

“幽兰出空谷，
馥郁逐风生。
春来馨如故，
不恨留孤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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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]6 q% S0 A( \, k5 i然后在后面题上“山阴刘汋题”，又拿出私章，盖了红。红歌笑着说：“先生这一题写，这画增色了不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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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F, V; ?- T$ w刘思任笑了笑，似乎对自己的题字也十分的满意。


" R9 {5 I: F4 P* d; S下午时候，刘思任到了缥缈峰下，找了几个老相识的茶园主，问了茶叶的收成，定下了收购的茶叶数目。他吩咐茶园主们按照惯例，把今年的新茶运到苏州城里的“明泉茶庄”去，然后再跟掌柜刘大银兑现银钱。

谈好了买卖，傍晚时候又回到白红歌的竹屋。晚饭时，红歌把几条梅鲚鱼炖了汤，又炒了一盘竹笋，烫了一壶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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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思任尽管嗜食鱼汤，但是这次却一勺也不动。红歌知道他的意思，也不勉强，就把鱼汤摆到几案上她姐姐和她母亲的灵位前，再点上一炷香，两支白烛，默默祭奠过了她的姐姐。刘思任也在灵位前洒了一杯酒，心想，即便红歌的姐姐紫箫不是梅云，可她多年漂泊在外，最后客死他乡，也算是一样的红颜薄命了。

* L' o# q8 V; K! g4 r晚上，刘思任就在厅堂里就着一张竹榻上歇下了。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，而红歌又该是孤单一人了，心里对她忍不住就生出几分的怜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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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[5 h8 g) _% X/ P在他跟红歌接触的这一天多时间里，她在他的心目中，始终只是一个清纯、天真、甚至不食人间烟火的遗世独立的女子。他没有想到，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，居然会是这么的懂事，清雅淡泊。让他不能不对她刮目相看。红歌自幼就跟着她母亲隐居在这西洞庭湖山上，思维单纯，反应直截，看问题的眼光就更容易切中本质。在她的思维中，不存在拐弯抹角、九曲回肠的城府。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。

% X/ I# k4 P& z$ t" o2 a他想，周修流的身边，需要的正是这样细腻懂事的女子。

晚饭的时候，他答应过红歌，过不了多久他还会到这里来看她的。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沉甸甸的。

红歌睡在右边的闺房里。在昏黄的烛光中，她拥被而臥，辗转难以入眠。她一会儿想到母亲，一会儿想到姐姐，一会儿又忍不住想到睡在外面的刘思任。她隐约地觉得，自己内心里是喜欢刘思任的，尽管他比她大二十来岁。他给她一种踏实的安全感。也许这是她常年孤身独处的缘故吧。她自幼就没有过父爱，这是天生的欠缺。董其昌所给予她们姐妹的，实际上并不是她们所期望的那种父爱，而更像是怜悯和施舍。难道她们生来就是薄命的吗？

. s% c0 u* d2 y# t3 w* R8 H2 i她想，刘思任喜欢她，主要是因为她的长相酷似他的旧相识，或者说是他本来以为那个旧相识就是她的姐姐紫箫。其实，她心里很清楚，她姐姐的气质跟她几乎没有什么相通之处，紫箫的性子更像董其昌，心高气傲，孤闷抑郁，多愁善感，而不像她的母亲白小竹坚忍豁达。

, l+ n& |- P' w' \' C9 p- c如果刘思任的旧人也像紫箫，那么她不知道，像他那样一个性格开朗的男人，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？！看来要吃透男人是很困难的，难怪曾经沧海的母亲要可以嘱咐她们，不要离开清净的西洞庭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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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x8 {' t- e# P* [+ w通过这一天多她对刘思任的观察，再凭着她的不动声色的敏感与细腻，她发现，刘思任似乎是个对记忆不可自拔的人。但是她很难想象的出，一个早已在今世消失，成了过去的人影，还能如此真实地活在另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心中。这是一种幸福呢，还是一种痛苦？对于她来说，记忆再怎么深刻，它永远也不可能象现在活着的情景那样的生动。就像她的母亲和姐姐，她们留给她的，只是怀念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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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据此判断出，刘思任是一个非常执迷于自我设计，自我创造的人，虽然他表面上看似随和，不拘小节，不过他对自己所执迷的事物，都加以了理想化。看来，刘思任在感情上其实还是并未完全成熟的。她以为，就凭着他这一点，他是很容易讨得女人们欢心的。但是为什么女人们会喜欢他呢？也许不成熟的男人更让女人倾心吧。想到喜欢，她的脸不觉悄悄地红了起来。

* f( e% j6 A3 l# R7 y* F# @* ]她很早时就从她母亲的身上看到，女人在感情上似乎天生就是容易上当的，受到伤害的。要不然，她母亲当初也不会委身于风流薄幸的男人董其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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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l5 L4 M% }, F  f刘思任白天提到的他的那个小舅子，她听了后并没有放在心上，只是在心里一笑置之。她比较喜欢成熟些的，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男人。而一个愣头青，又能给一个女人带来什么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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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 c9 R+ L! p9 y: x' R5 B4 h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。那天晚上，她做了一个梦，她梦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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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大早，刘思任在厅堂里悄然翻身下了床。他想此时的红歌一定还在酣睡，就不想去唤醒她了。想到她一个人孤寂地居住在这湖中山上，他心里又有些难受。他想，自己过些日子，一定要抽空再来看望她。

: P: M' f) X& z/ ?他在桌子上放了两锭纹银，然后悄悄地带上门出去了。他知道红歌绝对不会去花这些银子的，这不过是他的一点心意而已。

- \0 P" o+ r& ^) M6 Q他可能没有想到，在右边里屋的床上，两行泪珠正沿着红歌的脸颊缓缓地往下垂落。原来她早就醒过来了，但是她不想起来跟刘思任道别。她不愿让他看到自己伤感的模样。

( f2 F- d' w( Q  G3 C1 m刘思任来到了石公山码头，那里正好有条小船泊着。他敛起衣角跳到船上，艄公问他要上哪里去？他想了一下，本来他是想先回山阴家里一趟的，但是又担心周修流他们的行程，于是就打消了回家的念头。他跟艄公说：“烦你把我送到溧阳去。”

; O4 R. Z* ]# @$ O艄公马上就起航了。如果顺风的话，他的船傍晚的时候就可以赶回来了。在船上，刘思任笑着问艄公说：“老伯，你认识这西洞庭山有一位叫白红歌的姑娘吗？”艄公茫然地摇摇头。刘思任指着山上那一片茂密的竹林说：“她家就在那片竹林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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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d$ z+ [6 _- r) Q3 q6 V0 f* x艄公像是回过神来了，笑着说：“你说的是松竹林的那个小姑啊？她脾气有些怪，很少跟人家说话的。”

刘思任愣了一下，随即会心地笑了起来：是的，跟那些村野凡夫在一起，生性淡雅的红歌，能说些什么呢？！

这样想着，心里不觉又是一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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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大俠是否把劉畏行當作自己的影子？

无墨

狸猫这话从何说起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