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迅与梅兰芳的恩怨是一个聚讼纷纭的话题。记得在纪念梅兰芳百年诞辰的时候,当时文化界的两位名人柯灵和黄裳就曾大动干戈,双方你来我往笔斗了数个回合,很热闹了一番。这个问题在论坛上更是敏感,“拥鲁派”和“拥梅派”文攻武卫,争鸣不已,时常狼烟四起。
/ r. d7 T. r& n/ t: z" _近日检索《鲁迅全集》,将其中鲁迅评论或提到梅兰芳的全部文章查找出来,研读了一通,略有心得,现将这些文章胪列于此,与大家分享。见仁见智,各凭慧眼,惟求实事求是,有的放矢。 * }1 j: k8 b( d' `. v
需要指出的是,在这些文章中,《略论梅兰芳及其他》和《论照相之类》两篇较为完整的表达了鲁迅的观点,流传较广,为论战诸公广为引据,其余各篇大多是信笔提及,或属于鲁迅自谓的“捎带一枪”的笔法,并无特别的用意,从中却也能看出鲁迅的某种心理。 8 U b; S* K9 `! M- v+ E+ U
以下按发表时间为序,将这些文章一一索引点评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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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h M) q: H; Q1、《论照相之类》 (《坟》) ! U/ J7 D/ J1 w9 z; V: M: J
该文主要有两点:一是鲁迅看了梅兰芳《黛玉葬花》的剧照后,对梅氏扮的林黛玉颇有微词:“我先前只读《红楼梦》,没有看见‘黛玉葬花’的照片的时候,是万料不到黛玉的眼睛是如此之凸,嘴唇如此之厚的。我以为她该是一幅瘦削的痨病脸,现在才知道她有些福相,也像一个麻姑……”(注:此处的“她”是指作者心目中的林黛玉,非指梅兰芳。)认为与原著不符。 二是鲁迅由此生发开去,对“男人扮女人”这种中国特有的艺术现象产生反感,并从文化心理上予以批判,本人认为是旨在抨击传统文化所造就的某种太监化的病态人格,体现了鲁迅“改造国民性”的基本思想。
6 X' ~! A9 X2 F( s9 i时隔九年之后,1933年,鲁迅又作了《最艺术的国家》一文(见《伪自由书》),仍坚持他的观点,并且重复《论照相之类》一文的话说:“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,而且最普遍的‘艺术’是男人扮女人。这艺术的可贵,是在于两面光,或谓之‘中庸’!男人看见‘扮女人’,女人看见‘男人扮’,表面上是中性,骨子里当然还是男的。”但是这篇文章却只字未提梅兰芳,鲁迅只是以“男旦”这一现象为注脚,阐发他的“反中庸”的一贯思想,揭示这个“最艺术的国家,最中庸的民族”的劣根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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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、《厦门通信》 (《华盖集》续编) " _% t4 h8 Y E- Q
原文:“前几天的夜里,忽然听到梅兰芳‘艺员’的歌声,自然是留在留声机里的,像粗糙而钝的针尖一般,刺得我耳膜很不舒服。于是我就想到我的杂感,大约也刺得佩服梅‘艺员’的正人君子们不大舒服罢,所以要我不再做。”
f+ N: S5 F w, Y这是鲁迅在厦门大学任教时写给许广平的一封信。通过这段文字,也参考其他有关资料,可以知道鲁迅是不太喜欢京戏的,尤其不欣赏梅兰芳的戏。“艺员”一词是借用捧梅的人士的称呼,加了引号,多少带有嘲讽的味道。但这里鲁迅主要是针对他的论敌——一班捧梅的“正人君子”的,捎带一枪而及于梅兰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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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b/ J9 p: C4 R$ ?+ ?3、《宣传与做戏》 (《二心集》)
8 I1 Q) h# ?8 L) b, o; P原文:“杨小楼做《单刀赴会》,梅兰芳《黛玉葬花》,只有在戏台上的时候是关云长,是林黛玉,下台就成了普通人……” ) X- }" c8 k& \/ o& Q5 F/ O0 ]8 l
该文主要是讽刺当局惯于作虚假宣传,自欺欺人,愚弄民众,举杨小楼、梅兰芳为例而已,实与梅无涉。 & ]% o' T; L: |: S2 d7 |' g
" Y+ `3 e, b! p$ ~8 F7 S) q1 T! ~4、《看萧和“看萧的人们”记》 (《南腔北调集》)
9 o0 o. y, _( h9 T原文:“也还有一点梅兰芳博士和别的名人的问答,但在这里,略之。” 该文记述英国作家萧伯纳访华时,上海各界人士举办欢迎会的情形,仅此而已。“博士”云者出自鲁迅笔下,未必有多少敬意。 ' n3 C, B+ q5 m2 `; f, i: F5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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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、《“京派”与“海派”》 (《花边文学》) ' U$ N; o- W! R5 o
原文:“梅兰芳博士,戏中之真正京派也,而其本贯,则为吴下。”
& r. Y% }( I5 k. w W9 w" @. I此处援梅兰芳为例,以论证所谓“京派”、“海派”并非由艺人的籍贯来划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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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、《略论梅兰芳及其他(上下)》 (《花边文学》) & v6 a' |- r9 q5 L4 o
上篇是鲁迅评论梅兰芳的最完整,最有针对性,也是最重要的文章。该文大家都熟悉,故不多引。鲁迅在此提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命题:京剧要如何改?如何才能保持京剧的生命力?——是要一味的雅,还是要雅俗共赏?是要变成脱离现实的象牙塔里的玩意儿,还是要让它更加活泼有生气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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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G$ ` f7 k: }$ v; \" v7 @' D! b 中国的士大夫惯于将一切都变成趣味,变成清玩,一旦“罩上玻璃罩,做起紫檀架子来”,往往会促其灭亡。鲁迅不客气的批评了梅兰芳和造梅、捧梅的一班士大夫的这一倾向,并且叹惜梅兰芳“竟没想到从玻璃罩里跳出”。该文还举出谭鑫培和老十三旦来,说“老十三旦七十岁了,一登台,满座还是喝彩。为什么呢?就因为他没有被士大夫据为己有,罩进玻璃罩。” 9 X0 I' [0 I" r
值得一提的是,曾被鲁迅“骂”过的“四条汉子”之一的田汉,解放前也曾说过:“京戏走上‘内廷供奉’的道路之后,脱离民众。”与鲁迅的观点惊人的一致,我想这不是偶然的吧? * H( G- |8 S6 C; ?) S
鲁迅还断言:“梅兰芳的游日,游美,其实已不是光的发扬,而是光在中国的收敛。”这话他老人家就未免有些武断了,迄今梅派艺术的光芒不但没有“收敛”,反而还“发扬”了,当然,也是因为梅兰芳并没真的被玻璃罩罩住。 ) i( ~0 j! O6 \+ X& c( a, N
此外,我个人以为,艺术既要雅俗共赏,也应雅俗并存,百花齐放才是春嘛。较之皮黄,昆曲算是更雅的艺术了,自有其存在的价值,只是我不希望京剧也像昆曲一样,成为“文化遗产”,成为“化石”,我希望它是活的。 / p# _6 l: R; k) r
至于下篇,则是借梅兰芳来抨击杜衡等所谓“第三种人”的,这帮文人也是捧梅健将,算是“一石二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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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、《文艺与政治的歧途》 (《集外集》)
- l0 D) O+ _- b$ F7 q" h8 e原文:“书上的人物大概比实物好一点,《红楼梦》里的人物,像贾宝玉林黛玉这些人物,都是我有异样的同情;后来,考究一些当时的事实,到北京后,看看梅兰芳姜妙香扮的贾宝玉林黛玉,觉得并不怎么高明。” 这是鲁迅1927年在上海暨南大学的演讲。在此,鲁迅仍然坚持他个人对梅兰芳《黛玉葬花》的看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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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、《两地书?四二》 : K [% B/ X3 D+ L
原文:“我真想不到天下何其浅薄者之多。他们面目倒漂亮的,而语言无味,夜间还要玩留声机,什么梅兰芳之类。” 这也是鲁迅在厦大时写给许广平的信,可参见上引《厦门通信》一文。鲁迅看不惯他周围的那些浅薄无聊的人,便是连他们听梅兰芳的戏也反感,态度一以贯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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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、《致姚克》 (《书信?1934年3月》)
" j$ m2 i/ x9 U. X* v原文:“先生见过玻璃版印之李毅士教授之《长恨歌画意》没有?今似已三版,然其中之人物屋宇器物,实乃广东饭馆与‘梅郎’之流耳。”
2 d3 y: s7 O M& ^0 p2 v此处借用当时报纸上流行的对梅兰芳的称呼,也是鲁迅一贯的戏谑的笔调,见诸生前未公开发表的私人书信之中,似亦无可厚非。
7 ~1 n2 T+ \& ]+ v+ W学力有限,查到《鲁迅全集》中涉及到梅兰芳的文字,大概这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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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j3 z& T" N, V" \" D" S* r综上所述,大致可以得出以下结论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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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_" [( y& Z" l1、鲁迅不喜欢京戏,对梅兰芳当时的艺术尤不欣赏。
3 Q( P+ {( S: N) o) x4 L4 V$ V2、鲁迅的一些话虽然尖刻,或可谓之“酷评”,但并非恶意中伤或是人身攻击,他只是对梅兰芳的艺术旗帜鲜明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而已,属于正常的文艺批评,不值得大惊小怪。
- z6 {$ i, @9 d3 Q1 r; c3、在正式的文本(如《略论梅兰芳及其他》、《论照相之类》)中,鲁迅是将梅兰芳作为一个文化现象,当作某种象征,并提升到文化的高度来分析的,在他的笔下,梅兰芳既是具体的,又是抽象的。 3 s( D$ v8 [+ F6 A; P4 ?5 d$ G
4、鲁迅之所以为鲁迅,正是由于他能持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,不媚俗,不阿世,言人所不能言,不敢言。 鲁迅式的批评,有利于京剧艺术的发展。鲁迅毕竟有着深厚的文化修养和良好的艺术感觉,今天的搞京剧的人,读一读他的这些文章不是没有益处的。
l5 R1 N0 Z0 j3 `! v+ H% N5、鲁迅的特点往往是“攻其一点,不及其余”,他的话也有片面武断之处,甚至会带有某种偏见,我们要具体分析。例如他对我们的另一“国粹”——中医,早年也曾颇有非议,视为糟粕的,晚年的看法就有所修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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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d/ I/ k) g* h/ q% E! i行文至此,基本可以交卷了,忽然又冒出一点感想来:那就是在围绕这一话题的争鸣中,似乎“拥鲁派”较为理性,平和,而“拥梅派”则激烈得多,易流于情绪化。这与当年的情形恰恰相反,也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。 4 \# Y8 d+ E. r# {( F2 W3 z# C
乱曰:鲁迅不是圣人,梅兰芳也不是神,鲁迅的话未必句句是真理,梅兰芳也并非是神圣不可碰。吾爱吾师,吾更爱真理,为了真善美,一切都得让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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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d. d* }4 U0 Y2 _, \本贴由乱弹于2006年1月21日16:51:55在〖中国京剧论坛〗发表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