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 这时,舱外的雨下的越发的大了,船头上只有阿今一人披着蓑衣在驾船。中舱中的刘兴和洪哥等人已经歇下了。刘思任来到中舱,挨着刘兴身边的铺位,和衣躺下。他听着舱外滴滴答答的雨声,心潮起伏,难以入眠。( p( Y/ [' U+ X' a/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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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从浈娘悲凉的身世,想到了当年曾经叱咤一时的朝廷封疆重臣熊文灿。他记得,崇祯元年时,熊文灿受命出任福建巡抚,他招安了那时东南一带最大的海盗郑芝龙家族,并任命郑氏为海防游击。后来他又因为因讨伐海贼李魁奇、刘香有功,被内阁首辅杨嗣昌所欣赏,并推荐他出面剿贼。但是一开始,城府颇深的熊文灿提出“五难四不可”,竭尽推托,不过,崇祯皇帝仍然决定委以大任。到了崇祯十年四月,熊文灿终于由两广总督转任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,代王家祯总理统辖南直隶、河南、山西、陕西、湖广、四川六省军务。后来杨嗣昌为他建言“四正六隅、十面张网”之策,增兵饷大半,围剿农民军,命令“随贼所向,专任剿杀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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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A( ~# m2 [- c) k2 G6 Y& S在这个举措施行的初期,倒是颇见成效的。熊文灿总理军务后,明军接连打了几个让人侧目的大胜仗,流寇的喧嚣气焰暂时陷入低潮,骄悍的匪首张献忠、罗汝才亦在被打击之中。崇祯十一年五月,张献忠又施惯伎,诈降了熊文灿。生性狡诈的杀人魔王张献忠,在投降后名义上是归顺了朝廷,实际上却是在向熊文灿催索饷银,他在谷城一带屯兵数万,休养观望,伺机而动,东山再起。而熊文灿却被这只恶虎给蒙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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崇祯十二年五月,张献忠果然再次起事,所过州府,势如破竹,杀人如麻。熊文灿因为招降不当,不久后被朝廷处死。熊文灿一生的辉煌,成于招降,而他最后的覆灭,也是败于招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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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思任知道,当时熊文灿被朝廷处死后,全家男的充军,女的变卖为奴,不久之后,一家男女差不多都故世了。这浈娘还算走运,居然跟着她的奶妈逃了出来,成了熊家唯一遗漏的种子。武昌知府罗凡山原是熊文灿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僚属,熊文灿对他曾经极力拔擢。没想到如今这罗凡山却如此对待早先上司的女儿,其小人的面目实在可憎。
其实,刘思任对熊文灿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,觉得他为人四平八稳,在官场上游刃有余,又喜好敛聚财物,却少了几分像他父亲那样的士子的正直甚或是迂腐之气。不过他从浈娘的遭遇上,觉得崇祯皇帝对熊文灿一家的处置,的确是有些过头了。在崇祯一朝,戮杀大臣简直就像是家常便饭。一方面是帝国的局势越来越不可控制,一方面是崇祯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。终于到了眼下不可收拾的地步。
刘思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。他醒来的时候,发现身上多了一张被子,想来是刘兴他们怕他着凉给他盖上的。他推开舱窗,只见外面的雨势已经小了一些,江面上雾气蒸腾,波涛也平息了不少。赶早的渔船正三三两两地散布在江面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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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伸了个懒腰,正要喊刘兴上茶,却见浈娘已经端了一壶热茶和一盘点心,笑盈盈地推开中门,从前舱进来,站在他的身边。刘思任发现她的眼睛红肿,显然是昨夜哭过的,虽然笑着,神色却很憔悴。他怔了一下,他原以为浈娘出身官家,一定是娇生惯养了的,没想到她竟然懂得体贴人。因此对她的印象就好了些。他接过浈娘给他倒的一杯茶,笑着问说:“浈娘,昨晚睡得可好?” 6 }0 Y3 H4 r ]1 _
9 W8 t) [% |" S2 f浈娘微微别着脸说:“不好。” 8 Z3 k- y/ r* L, P1 K2 {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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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思任“哦”了一声,笑问道:“为什么?”随即又顾自说道:“啊呀,你看我这话问的。” * y) e: `4 O: ?! v+ b% A0 s$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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浈娘叹口气说:“大官人虽然救了小女子,但是我如今举目无亲,孤身一人,却不知道前程是何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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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r; |# |1 w4 B, z6 V' n刘思任开玩笑地说:“既然你不知道该往何处去,却为什么要逃跑出来呢?你不知道左良玉刚刚封了宁南伯吗?” # o5 e; t6 C* h0 c%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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浈娘说:“谁稀罕呢!小女子舍命逃走,原来是想去找一个人。” 1 v- S6 ?& a# L4 b- k.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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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思任说:“谁?” % e7 f) f/ K2 Z7 V; m# W0 ^, k; U
' x) E8 o# G9 S* _# O& @/ [/ l浈娘说:“不瞒大官人,就是我尚未过门的夫君。我爹爹当年在福建巡抚任上时,曾经跟闽南的郑家订有婚约,那时我才六岁多,我的夫君叫郑森。后来我爹爹离开了福建,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。”
刘思任知道熊文灿当年在福建招安大海盗郑芝龙的事,此举曾经让熊文灿功成名就。但是,他没想到熊文灿跟郑芝龙之间原来还有联姻的事。或许熊文灿是想通过联姻,让郑芝龙死心塌地地归属朝廷的缘故吧。他说:“浈娘,既然你要去找郑森,那就要去闽南的。我刚好也要赶到闽中去烘焙贩运今年的‘明茶’。倘若你不嫌弃,可以跟我一起走,我们正好顺路,路上也好有个伴。不过,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喜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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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{& Z. a1 ~6 V) C# \9 L& Y2 R! c浈娘高兴地说:“如此多谢大官人了。” 1 b F0 q9 U: K/ X
) O# q+ T' b9 L) t# T: P, V刘思任笑着说:“你就不必一口一声地喊我大官人了,这称呼我听起来不上耳。你就叫我刘大哥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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浈娘躬了躬身说:“是,刘大哥。” Q' H* g# i$ _- }2 Z6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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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思任说:“对了,你说你跟郑家公子已经有十来年没见面了,你们之间当初交换过什么信物没有?不要到时候人家不买账了。因为当时你爹爹的事,全国几乎是家喻户晓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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浈娘想了想,就从领口处翻出一块两指大的透明的绿翡翠说:“我只记得,我娘当初告诉我订亲之事的时候,就在我的脖子上挂了这个绿翡翠观音,说是郑家给我们的信物,以便做为日后相见时的凭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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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a* F' E& L1 h3 V4 T1 z5 @3 h刘思任接过翡翠,细看了一下说:“这是产自缅甸的冰种翡翠,上面毫无瑕疵,应该是玉中的上品,非常贵重。不过这个翡翠刻的不是观音,而是妈祖像,就是东南沿海一带航海人崇奉的一个女海神。郑芝龙是闽南海盗出身,看来它果真就是你们两家联姻的信物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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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U/ y8 X5 d3 d- W& }9 X浈娘说:“谁知道呢,他们家是海盗出身,要是我要去找的那个人是个丑八怪或者是不长进的料,那便如何是好?如果不是到了穷途末路,我还真不想去见他们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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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思任笑着说:“既然这样,你现在想回到武昌去找左良玉,还来得及。” , v2 F1 g& W. z$ n6 n; W) `
7 {& d9 X6 l/ N% ^+ o. H浈娘顿了一下脚说:“刘大哥又取笑我了,那我不如一头撞死,还爽快些!”
阴雨过后,江上刮起了西北风,船只顺风而下,航程快了许多,不日便到了九江。刘思任把寄存在那里一家客栈,半个月前烘焙好的几十担雾茶装上了船,然后吩咐刘兴跟洪哥,务必小心地将这些茶叶送到南京的“明泉茶庄”,请总号的掌柜沈九云盘点之后,再分送到杭州,苏州,安庆,常州等各处茶庄分号。他自己则跟浈娘雇了一条小舟,顺着鄱阳湖南下,不日就到了鄱阳,随后又上了陆路改乘马车,向东南进发。
这时已经是三月中旬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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赣西闽北之间,山道崎岖,绿海无边,松涛阵阵,山花烂漫,鸟鸣山空,景致无边。没想到浈娘经不起路途颠簸,在路上又受了风寒,一路呕吐。于是刘思任就在福建建阳府逗留了两天。刘思任亲自给浈娘开了药方。服了药之后,浈娘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。
浈娘笑着说:“刘大哥,给你添麻烦了。”她心里忽然奇怪地想到:要是他们俩的旅途就这么永远地走下去,那该有多好啊!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