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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K/ I0 N f" o2 _! q曹沫是个真正的酒徒。真正的酒徒是什么意思?不好喝酒的,不能喝酒的,酒量不大的,都不是酒徒。既然不是酒徒,当然也就不可能是真正的酒徒。好喝酒的,能喝酒的,酒量大的,不能不称之为酒徒,但不见得是真正的酒徒。好喝、能喝、既有海量,又能适可而止、从不喝醉,这样的酒徒才是真正的酒徒。真正的酒徒还有一个特点,那就是喝到不喝的时候,心情最舒畅。俗话说:急中生智。我很怀疑这说法。什么时候头脑最清醒?根据我的经验,不是情急的时候,是心情最舒畅的时候。以曹沫与我那天去喝酒为例,我们一边喝,一边探讨刺杀公孙无知的细节。等到曹沫以为一切都已经讨论过了,再没有什么可说了的时候,他的酒还没喝完。他就开始讲他未发迹以前干过的那些勾当,包括在齐鲁边境走私、在齐国当杀手等等。他说这些勾当虽然不光彩,但他并不后悔,因为他不择手段挣钱,不是因为自己贪,只是因为家有老母要供养。我说因为家有老母,我也干过些不怎么光彩的事情。曹沫搁下酒杯,白我一眼说:我就不信你也干过走私、杀人的勾当。我说:不光彩的事情多了,何必是走私与杀人。曹沫说:举个例子。我说:临阵逃脱算不算?临阵逃脱?曹沫一边反问,一边摇头,好像临阵脱逃比当杀手还要不光彩。能当杀手说明心恨,临阵脱逃说明胆怯。心恨与胆怯,孰优孰劣?大多数的人宁取心恨而舍胆怯,曹沫属于大多数,我属于一小撮。我说:不错,临阵脱逃。而且不是一次,是三次。最后一次就发生在三年前。曹沫说:三年前?三年前齐国纠集鲁、宋、陈、蔡四国一起伐卫,你说的就是那一次?我说:不错。曹沫听了,哈哈一笑,说:说来倒巧了,我就是靠的那一仗发的迹!那一仗本来应当赢得轻松,没料到鲁君的战车不巧陷在泥里,三、四辆卫国的战车趁机冲过来,要不是我奋力拼杀,连伤卫国三员猛将,鲁君的性命难保。这件事我不止一次听别人说过,不过,从曹沫口中听来,还是第一回,曹沫不是个喜欢吹嘘的人。那一天他说出这话来,也许是因为我凑巧提起那一仗我当了逃兵,也许是因为他喝得差不多了,放松了警惕。放松了警惕?不错。得意的事情,深藏心中,不轻易说出来,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,不警惕办不到。 v9 i' N2 \! w: ^9 B6 v
% c% Z- G+ {2 L4 |; P% y当然,把这话说出来,虽然同心情舒畅不无关系,却与头脑清醒不沾边际。说这话的时候,曹沫还不够清醒,因为他还在喝酒,只是喝得差不多了。当曹沫喝完最后一杯酒的时候,他用餐巾把胡子擦乾净,然后沉默不语。我呢,静静地奉陪。那时候,外面正下着小雨。雨滴从屋檐滴下,滴在走廊的地板上,“嘀哒”有声,好像是计时的刻漏。曹沫这时候在想些什么,或者没想什么,我不知道。我自己什么也没想,只是在暗暗数着雨滴,或者只是以为我在暗暗数着雨滴。我这么说,绝不是故弄玄虚,我的确是以为我在数,可是又经常忘记我究竟数到哪儿了,结果只好又从“一”开始。在我不知道是第几次不知道是数到哪儿的时候,曹沫忽然打破寂静,说:万一公孙无知不再去雍廪家,你说我该怎么办?我等他问这句话等了很久了,我当然早就可以问他,不过,我决定等他来问我。如果他想不起问这问题,他的聪明程度只能算是中下。如果他真是中人以下之资,我以后同他打交道就得加倍小心,不聪明的人常常会干傻事,不加倍小心,说不定就会被连累进去一块儿遭殃。曹沫终于在头脑最清醒的时候想起来这问题,这虽然有点儿令我失望,毕竟比根本想不起来问令我放心多了。这时候我才明白我刚才之所以数雨滴,之所以数不清雨滴,并不是因为无聊,或者心不在焉,而是因为多少有点儿紧张,唯恐曹沫不够聪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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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问得好!”我说,真诚地笑了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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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~2 U* s W4 }3 P6 ]2 V- K曹沫没有说话,他等我继续往下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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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公孙无知要是不去雍廪家,这事儿就算了。”我说。. l0 q; y4 _) o/ O
0 v& i" Z9 g" e" Q, e曹沫听了一愣,显然,我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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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o3 [3 s( L4 X$ y8 [" d+ U+ G4 ]6 P“不算了,你还能怎么样?别忘了你只答应雍廪去杀一个奸夫,没答应替他去行刺齐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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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沫捋须一笑,说:“这区别我懂。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说算了,更没想到你会说得这么痛快。”, k! u% h5 z0 a1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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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以为我应当怎么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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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沫不直接回答,却反问道:“算了。你同公子纠的计划不就泡汤了么?”# M1 t, l# S5 L$ f" ~5 `. 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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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算了,难道就不会泡汤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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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意思?你以为我只配躲在床底下捉奸,没胆量去宫里行刺?”3 }9 N- H$ t2 P4 n) P4 [( F) e& h
5 x7 I7 \: h; \4 S“我不仅相信你有这胆量,而且也相信你有这本事。不过,我不相信你得手之后还能逃得出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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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c2 ?* }' g% s+ ] `5 p0 E听了这话,曹沫没有立刻回答,隔了一会儿,方才说:“你以为我没有死的勇气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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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}, t7 a2 V7 Z# w- y+ T+ z4 [显然,经过一番琢磨之后,他不得不同意我的判断,他知道他逃不出来,只有一条死路可走。* B* R, _1 R0 u, j! i) k
' S9 ~1 p+ Y% f s& m* B“我也相信你有勇气死。不过,你死了并无济于事,他们会认出你是谁,只要你的身份暴露了,不仅公子纠的诸侯梦难成,恐怕连带鲁国都会遭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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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了这话,曹沫也没有立即反应,也是隔了一会儿方才说:“人说‘利令智昏’,这话怎么在你身上不灵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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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& u+ v! T+ w; _* ~8 o- z我说:“这都亏了你。”; G/ c3 A+ X) S% h" ~/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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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都亏了我?”曹沫不敢置信地反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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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不。”我说,“如果你不把我当成知己,我就不会替你着想。如果我不替你着想,我就会心存侥幸,让你去冒险行刺。结果也就难逃‘利令智昏’的下场,不仅自己一无所获,还让你白搭进一条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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