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5 l0 x$ V( F# ~7 N- S6 d江边对酌图. ] ]* y0 I1 B, N9 q2 n0 S: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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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小暑 101# q9 I5 M2 ]6 `3 k Y( d8 F/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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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h3 m9 N% M) {" O e) {' w$ { 端午晚上,月黑天高,正是潜行作业的大好时机。刘思任送杨七儿到了江边,他觉得江风闷热,充满了血腥味。于是就又叮咛了杨七儿几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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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\2 H. ^7 p. e, K“滑鳗”摇着一条小船过来,将杨七儿送到了江北的一个错综复杂的芦荡中。那里四处都是垃圾,还有从运河上不断漂流下来的浮肿的尸体,臭不可闻。杨七儿忍不住呕吐起来。“滑鳗”叹了口气说:“兄弟,你只能从这里上岸了,因为其它的地方,全都是清兵。明天晚上亥时之后,我还在这里等着你。——兄弟,多加保重!我等着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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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七儿像一只水獭一样悄悄爬上了岸。钻出了芦苇丛,有了些凉风,他呼吸了几口,觉得十分清爽。他朝着远处的大道奔去。没想到刚到了路边,一队骑兵从西头奔驰了过来。杨七儿正要逃回芦荡中,几个骑士已经挥着刀冲到了他的面前。将他围在了中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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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f& x* `7 j: i3 u2 p那些清军骑士,实际上都是汉军,如狼似虎。杨七儿在锦衣卫里混了一年,一看他们的样子,就知道个个职位都不小。为首的那位大官,骑着一匹大枣红马,看上去温文尔雅的,一身黑油绸缎便服,一根像蛇一样的辫子,饶在脖颈上,头顶上扣着一个黑色瓜皮帽,帽前嵌着一个蓝宝石,熠熠闪光。他左手里打着一把撒扇,右手里托着一把紫色的茶壶,嘴里喷着烧刀子的味道。他身边的几位将官对他都极为恭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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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将官打量了一下杨七儿,笑着跟那位大官说:“督台大人,原来这是残明的一个锦衣卫呢!砍了?”2 |, b8 E( t& _# g
" o( O/ ~, g) Z2 c0 X% ^# {那位督台大人仰脸看天,对将官的话似乎并不介意。他嘬了口右手的茶壶口,眼神暴光,说道:“诸位给我听着,明朝啊,实际上有一半就是亡在监察制度上的。皇帝们少于躬亲政事,却又对外面的世界不放心,因此就特别重视监察制。九卿之中,都察院总宪的权力,更在六部之上。都、科、巡、按等,都是代天监察,出巡。还有这些自以为是的锦衣卫,从前的东、西厂什么的,说起来都是些蛔虫。”$ ?# Z4 L" `+ O7 [8 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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旁边的将官们听的有些茫然。督台继续说道:“我为什么这样说呢?因为当局者只要自己躬亲于政事,何必要这么多的奴才在那里盯着下臣?!伴君如伴虎,已经够戗了,再来了这么多的狐假虎威、虎视眈眈的庸人,那么大家都缩手缩脚的,还怎么做事?其实,督察制度,使明朝的腐败之风,更加蔓延了。贼喊捉贼而已!他们跟造反的李闯一样,都是些渣滓。——就说那些流寇,贫困难道就是造反的理由吗?我在辽东穷经时,几天都吃不上饭,想的就是明朝的国家社稷。我在低矮的松木屋里苦读,整天臭屁滚滚的,其实都是那些八股文章给消化出来的。他锦衣卫算什么?鳖犊子一堆!他们全是些荫袭的大臣王公子弟,吃的是老爷子们的饭,学的是市井流氓们斗殴的脾气。你们看,赵家的宋太祖,一根大棒,打出了四百军州,给咱们汉家挣了三百年的面子,贵族习气,也一扫而尽,唐代贵族聚集的关中地区,也成了贼配军刺配的地方。宋朝颇养了几条狼狗,可是又不听话,玩不起来,因此只能不住的给它们‘进贡’,说的冠冕堂皇一些,算是喂养。后来满洲人给了我一口饭吃,于是我就很想把狼引领向人类了。这些话,我在天启年间准备春闱时,都考虑过了。——可惜呀,我终于一字未吐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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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s1 x w$ V% V他又嘬了一口茶壶嘴,歪着头砸吧了一下,轻笑着说:“列位,方才我说的话,只是因为今天是端午节,兴之所来,偶发而已。因为我想到了屈原。屈原投江,并不是因为他深爱楚国,而是楚国是他的荣誉。假如一个人连荣誉都没有了,那么他是很痛楚的,他就只好投江了,如此而已。所以说呢,‘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’。这话耐人寻味。”1 T! I7 j) b$ G/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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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说着这话,眼里忽然渗出了轻微的泪珠。他深深吸了口南方江边的空气,然后板着脸说:“诸位,本督说了,谁把我方才说的话传到多铎亲王耳中,我就请他做攻击江南的前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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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 V& x+ e3 Q B Q& `他看到杨七儿正在被几个骑士装进一个大麻袋中,就说:“慢着,把这人松绑,带他到我的军衙中,我要请他喝茶。”他跃下马来,拍拍杨七儿的脑袋,笑着说:“小伙子,我就喜欢乖巧的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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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C' A" _7 I/ B. y——此时,杨七儿当然还不知道,这位大官,正是随着豫亲王多铎南下的大清国河道总督杨方兴。杨方兴的南行目的,主要就是策划清军即将开始的渡江战役的。他是个水道专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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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七儿在杨方兴的军衙的一个小屋中,关押了一个晚上。那个小屋臭气熏天,原先就是个大茅坑。说起来,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,只有角落上有些茅草。他实在太累了,就躺倒在茅草上。一夜里,他的身上也不知道爬进了多少的虱子,而且耳边甚至都听到了茅坑中蛆虫咀嚼的唧唧的声音。他又饥又渴,不能成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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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l& Q- u- c" N ~2 A, I7 {' H& t: X第二天早上,来了两个彪悍的戈什哈,将他带到一个清雅的、四面都是雕花槛窗的花厅中。他知道,这是主人对他的高级待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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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环顾了一下整个花厅,只见地上铺着厚实的、满洲式的印花地毯,桌案上摆着鹿角,野牛角,黑雕标本等关外辽东的饰物。于是他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上见过的那个托着茶壶的大官,还有他留给自己的话:我就喜欢乖巧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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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正犹疑间,一个中年士子笑着慢慢地踱了进来。那个士子身着白缎袷衫,右手里拿着一把棕竹大撒扇,左手里握着一把茶壶,脑后拖着一条油光发亮的大粗辫子,双目闪着精光。杨七儿认了出来,他正是昨晚上在江边拿住他的那个大官。士子笑着说:“小伙子,昨晚上端午节没让你吃上粽子,有些惭愧。我叫杨方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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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^1 k! R! f! u/ R9 {0 r, a, H杨七儿听出来了杨方兴的话意:如果他愿意,他就可以把他杨七儿绑成粽子一样,扔到扬子江中去喂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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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方兴笑着在一张红油楠木太师椅上坐下,嘬了口茶壶嘴,然后指了指一边下手处的一张椅子,示意杨七儿坐下。杨七儿手脚疲惫不堪,两腿轻微颤抖着。他犹豫了一下,终于没有坐下。他昂着头,心里在滴溜溜地转着:这位满洲大官显然是不想杀自己了,他是不是要自己投降呢?而自己身份卑微,值得他这么费神吗?!于是他就硬挺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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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c. F+ c7 u- a% _) D8 o杨方兴笑着说:“看起来有点骨气。咱们汉人刚开始的时候,全都是这个样子的。啊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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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f0 m4 ?4 Z& s8 k7 ^杨七儿想到了平时刘思任跟自己说的那些做人的道理,就冷冷地说:“杨先生,我把话说白了,咱们满汉不两立!要杀要剐,我随你的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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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突然间想起了以前在“明泉茶庄”听柳麻子说隋唐故事时,单雄信在伏牛山被李世民抓住后,押到洛阳,最后不屈被斩的那一节,于是脑门子一热,豪气骤生,就很想也来一顿豪言壮语,破口大骂。可是想了一会,却又想不出一句像样些的话来。于是脸上一红,觉得有些羞愧,就低下了头。+ r3 z' i+ P'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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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方兴笑着说:“小伙子,我今天找你来,只是想跟你拉拉家常话,你就别说赌气的话了。我要杀你的话,昨晚就把你杀了,你看我不也是汉人吗?难道我们就势不两立了?!人活世上,也就情义两字。——小伙子,你叫什么名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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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 h+ F, ^9 b" E杨七儿顿了一下,想了想他的话,见到他并没有什么敌意,就报出了自己的名字:“我叫杨七儿。”他是做惯了茶庄生意的,这种一问一答的事,也算是一种惯性了。- J( ^ \3 Y4 C4 m: z
5 J2 n& M g- W7 K; y杨方兴拿扇子重重地拍打了一下手掌,然后惊讶地说:“啊呀,好家伙,我也是姓杨,这么说,咱们这是有缘了!好,七儿,今天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看你年纪轻轻的,成亲了吗?”; A$ x8 \( j/ C. ~/ m
2 ]7 ^5 ~5 e5 H2 O& R9 f" J杨七儿摇了摇头。他的心里,情不自禁地浮上了“雪砚斋”里小砚娇俏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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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,一个十七、八岁的女孩子,托着一个漆木盘子,上面摆着几个包裹结扎得十分精致的粽子,还有一壶酒,四碟小菜进来。她一身满洲人的服饰,容貌姣好,看上去别有风味。杨七儿不觉多看了她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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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e; F) s& X! ^& [: P那女孩正要出去,杨方兴却说:“阿奇,你就留在一边侍弄着吧。这位杨大哥不是外人。”他又笑着跟杨七儿说:“昨天是端午节,看你忙的可能连粽子还没吃上呢。像你这样,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哩。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,整天都在想着如何出人头地,有口好饭吃,赚得荣华富贵呢。年轻人只要人乖巧,肯办事,是非分明,那么觑那富贵,还不是如探囊取物吗?!啊哈。”- I( A# w, o( H% Y
7 U1 C8 i7 L0 M3 `* [; E9 G `+ m杨七儿看了一下阿奇,阿奇也在看着她,忽然就扭过身去,拿了一把鸡毛掸子,花枝招展般村村袅袅地走了几步,在一边擦扫起来。杨七儿望着他的背影,忍不住咽了口唾沫,对杨方兴的话,不觉点点头。随之他一下子又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出格了,就又摇了摇头。杨方兴笑着说:“这样吧,七儿,看着我年龄比你痴长几岁,你要是不嫌弃,咱们就认了叔侄。阿奇这姑娘呢,他跟了我也有些年头了,你要看的上眼,你就把她带走。你们俩把日子过起来,这饮食男女,往后滋润着哩。”+ G+ z& ]* K4 d' a' X) 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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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七儿想起了小砚,嗫嚅着说:“大叔……,我、我在南京那边已经有意中人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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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方兴笑着拿扇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;“啊哈,你看我,认了侄儿,真是高兴的糊涂了!像你这么乖巧英俊的后生,怎么会没有女孩子呢?反正这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,我也不好管,随你的便吧。不过,阿奇还真是个好姑娘。”说着,他就要起身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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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七儿嗫嚅着说:“大叔,咱们叔侄见面,我总该尽点孝心吧?你不能让侄儿再回到那个什么……茅草房去了,在那种地方,生不如死。叔,你有什么话,就尽管吩咐侄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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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方兴叹了口气:“其实,为叔的这时候是不该让你去做这事的,不过,为叔军务在身,军法无情,也只好将些难处跟你说了。不然的话,别说你前程没有着落,连为叔的饭碗,也要破裂了。”他呷了口茶壶,斜了杨七儿一眼:“七儿,你知道吗,瓜州渡对面的金山岛,可是为叔的一块心病啊!我两天前吐了几口血,因此今天只能泡了一壶枸杞老白干,把血气养起来。为叔的做人,实在很痛苦。”9 o. {% K2 Q# z1 o3 E& r) ~7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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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七儿看杨方兴尖嘴猴腮的,显然是在床上不得劲了,暗地里就忍不住笑了一下。他心想,自己绝对不能跟阿奇这种水蛇腰的女人上床,杨方兴他自己被淘汰了,还想让我去做药渣呢!不过,看他的样子,满洲人对汉人还是不错的。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借尸还魂呢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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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他就微笑着说:“大叔,这有何难?你看上我,绝对不会闪了眼。我这人,心细。别人把地图描在纸张上,我把它放在心上。当时在修建金山防御工事时,我也参与了工程的策划的,而且修建工事的,很多都是水匪。目下,最厉害的主要就是岛上的十几门红夷大炮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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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方兴纠正他说:“在我们北边,该叫‘红衣大炮’,以后切记了!”* J5 ~7 n- B# q5 a, |) z1 d
' `0 E f1 q; d9 T! |, ^7 h杨七儿点点头:“那些大炮可以将江面上的船舰轰得粉碎。还有就是坚固的铁铸城门了。如果打不开城门,即便有再多的兵力,也无法攻上岛。”他看到杨方兴正以慈善的笑容看着自己,心里热了一下,就说:“在金山岛上‘江天禅寺’中,储存了足够十六门大炮轰击半个月的弹丸。北边来的船舰,就是等于送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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